七月一日星期五上午八點半,海軍左營軍港的一艘錦江級飛彈巡邏艇上,一枚造價高達一億台幣的飛彈突然在一聲巨響後發射,拖著雄雄的火焰飛向遠方,這次重大的誤射,當然又馬上帶來了一片「譴責」及「檢討」,但是自國防部長以下,大小眾將官全無擔待,他們除了做「天兵」式的發言,和「切割」式的卸責,然後讓出事的軍士官直接面對各方咒罵和羞辱以外,我們迄今沒有看到任何負責任的檢討結果與有效的改正,有人還說現在的國軍士氣比清末還不如,有人說今天的政府比當年清廷還差勁,讓我不禁想起了其實清末還曾有曾(國藩)、左(宗棠)這樣有辦法、有風骨的人物;而於今在台灣却求之不可得…,那時候的社會光景已經動盪,雖然沒有瞎打飛彈,但是已經跟現在很像-眾人的價值觀不滿而混亂、人心浮動而絕望、新舊社會都在盡力吞噬著人(舊的秩序、舊的倫理迴光返照,已經明顯‘罩不住了',被標幟著‘保守'、‘反動'、‘阻礙進步',為人所唾棄;而新的思想與秩序還在‘破'的階段,完全看不到‘立'的新力量,而新方法、新思潮的擁護者們又自曝其短的先顯示了他們的無知與貪婪並不下於他們要打倒的那些人),國家民族的地位低落,在舉世列國間被鄙視,世道人心敗壞卑微,好人在哭泣、壞人在微笑、所有國家‘教化'(indoctrination)的工具和引以為傲的標籤全部被打倒在地,必需贏得尊敬的職業反被踩在腳下;而比現在更糟糕的是飢餓與戰火都正在無止境地燃燒-這是一百多年前的華夏大地。 是清嘉慶十七年陽曆十一月十日,湖南湘陰縣東鄉左家段村,一個平凡清寒的耕讀之家迎來了一聲嬰兒蒞世的宏亮哭聲,這位以後被譽為‘剛毅如磐石'的清朝末年的政治軍事家左宗棠誕生了。
走筆至此,心中的感慨是:我們現在的人已經愈來愈不懂‘志氣'與‘野心'兩個詞彙中間的分野:其實志氣是自己立下、督促策進、好好學習、有理想有信心,以利天下民生的大志願,而野心則是出於一己之不知足因而產生的不論理想、不願學習的私欲,想以搶奪的方式達成的心理驅動力。書讀多了、事理想明白了,自然志氣大了、野心小了;否則無盡的野心是人欲的萬丈深淵,非常可怕,像左宗棠就與前一話所介紹的曾國藩,都是自小及早立志,‘以天下國家為己任'的好樣兒人。
左宗棠自幼就聰敏過人、照當時的社會風氣,他應該會全力求取功名,考上進士、立翰林院、求官場上一帆風順;結果這位自許要‘讀破萬卷、神交古人'的年輕人、却很不從俗的把許多聰明才智放在研究<天下郡國利病書>、<讀史方輿紀要>等等被認為是‘夸夸其談'的古今歷史地理著作,自己動手研究西學、繪製地圖因而擔誤了自己的功名,一輩子只是區區一小小舉人,直到光緒元年(1875年)才由慈禧太后特詔,賜為進士。一輩子服贋‘無用之學、不如不學'的務實學習思想,也因為自己的風骨與才學,才能以‘白衣之身'克享當時許多國士重臣的賞識與提拔,甚至到了方面大員在奏摺中說「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即湖南一日不可無宗棠也」的地步,這固然說明了左的才華能力,却也標點出當時的朝廷中尚頗有人「有知人之明」、「有用人之量」,否則美玉再好,也要有和氏才能出土,不似現在的社會與政治風氣,當政者一天到晚出包,明明沒有人才,却硬要趕鴨子上架、不論政黨都不願意知人才、識人才、用真才,而徒然讓國政大壞却又野有遺才,‘左宗棠們'報國無門,只好僅僅求一口飯吃,當時的朝廷重臣如胡林翼、駱秉章、賀長齡,加上後期的林則徐都為國求才若渴,當他們發現了左宗棠這顆鑽石,無不為之傾倒,大力推薦。真正的人才往往是既自信、也有個性,而且也不好相處的,上書房值更大臣郭嵩燾為奏保左氏於咸豐皇帝時,第一句話便先為宗棠又臭又硬的脾氣替皇帝打預防針,說此人「賦性剛直、不與世合」,但是馬上就毫不保留地形容他的能力是「才盡大、無不了之事」,用白話文講就是:此人本領太大,沒有辦不成的事兒,我默默觀察台灣的官署,還從來沒有看過有人如此熱情、體恤而負責的對人材的關切、尊重與舉荐。
有人愛才,千里馬自然就不敢稍有怠惰,他四十歲上又遇見了曾國藩,從此應國藩之邀先入幕、後帶兵,從此聲譽雀起,左宗棠對曾國藩的知遇之恩特別感激,也非常佩服曾國藩的胸襟。兩人相處最融洽的時候,用左宗棠的話講是「無一日不見,無一事不商」,兩個傑出的人相知相惜,碰撞出來的結果絕對是一加一大於二,而受益最大的自然是當時的社會與國家,雖然兩人到後期有些嫌隙,曾國藩却深深了解左是刀子嘴豆腐心,仍然對左評價很高:「論兵戰,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左字﹚為冠,國幸有左宗棠也。」左宗棠是儒將、是悍將、是大將,當然有「狂」的一面,但在曾國藩面前,他是服氣的;君不見曾國藩去世之後,他親筆送去的輓聯是:「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恃才傲物如左宗棠居然在大眾面前低頭了,而且輓聯的落款是「晚生左宗棠」,﹙其實兩人只差一歲﹚。
左宗棠生命中最壯麗也是最後的一章是收復新疆;左宗棠身處清末敗壞之朝,却能洞察世界的趨勢,為國家在各大帝國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力爭收復新疆,然後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以六十七歲之齡親率馬步諸軍,以「戰神」之譽威震暴俄,敉平叛亂,達成晚清軍事,外交史上惟一一次勝利,更有意思的是,大軍從湖南出發,他要士卒們每人帶楊柳一棵,到新疆時隨軍前進而栽植,又勤掘坎兒井灌溉,使新疆的「左公柳」至今猶在,也使他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環保將軍」,君不見迄今仍為大家傳頌的名詩: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
他的時刻到了,一八八五年死於督辦福建軍務上,給朝廷的遺摺上還自譴道「臣督師南下,迄未大伸撻伐,張我國威,懷恨生平,不能瞑目!」壯哉!
宗棠生平一介不取,死後兩袖清風,清廷封一等候,謚「文襄」。 企業家們:我們除了去湘菜館點一道‘左宗棠雞'(Governor Tso’s Chicken) 以外,可以效法他立身處事與學習、領導的優點與精神還很多吧!